月墜落人間,悠然育出當中一座九層高閣,孤絕巍峨。
洛溦在璇璣閣前下了車。
接應的侍者,告訴她太史令尚有公務未完,請她稍等。
洛溦知道這裡的規矩甚多,不敢造次,站到閣門附近的廊柱下,拎著食盒,微微靠著柱子而站。
璇璣閣里供放著堯舜時傳下的神器玉衡,因而防禦部署森嚴,高閣四下連草木都不栽種,光潔一片,任何人出現在百丈之外,都會立刻暴露無遺。
周圍也沒有什麼可以休憩的地方。
洛溦靠著廊柱,默默望天,打發著時間。
竹林上方的天際線上,烏雲漸涌,似乎有了風雨欲來之勢。
自從玄天宮出了讖語,讓聖上寫下罪己詔,乾旱了許久的長安城,就開始起風了。
可見這閣里神器,和那位能讀懂神器的人,確實是有些神通的吧?
洛溦望著遠處流動的雲潮,腦海中,浮現出去年入京時的情形。
那日正逢上元夜,乾陽樓前擠滿的人群,就跟這積雨的烏雲似的,黑壓壓的一大片。
馬車被擠得沒法動。
車外人說,是聖上與皇族親貴上了乾陽樓,要放天燈,與民同慶。
她等了好久,忽聽見人群中爆出歡呼,姑娘們更如著魔了似的,又哭又笑地喊了起來,「快看,是太史令!」
「太史令!」
她撩簾探出頭去,恰見城樓升起漫天的天燈。
城樓上站著不止一人,但唯獨那一人格外耀目,振袂憑風而立,萬燈璀映之下,神姿高徹,恍若謫仙降世。
他接過宮人奉上的花燈,遞給了身畔的長樂公主
風勢漸漸大了,壓得竹林萬頃翠綠簌簌作響。待吹拂至祀宮中央,因為空曠無所遮擋,颳得愈加肆意起來。
洛溦想起食盒裡的熱糕,伸手摸了摸盒底的鐵槅。
碳火像是熄了。
她挪到廊柱後避風的一面,蹲下身,把食盒放到膝上,解開包袱錦布,將盒蓋微微揭起一角。
殘留的幾縷凝白熱氣,隨風散了出來。
等得太久,碳燒盡了,點心也快涼了。
涼了,就不能吃了。
母親頗費了些工夫,打聽到太史令曾遣人去渡瀛軒買過幾次玉芙糕,估摸著他喜歡吃,所以前兩日郡主府傳話來時,便尋思著投其所好,買來送去。不管到時能不能見著太史令,關鍵要要把誠意和心思做足。
只是母親不知,那買點心的十兩銀子,被大哥偷偷拿了去「周轉」,結果周轉不成,如今人還被關進了西城的牢獄。
洛溦昨日忙了許久,又是鑽研方子,又是摘花摘葉子準備食材,一大早起來炮製出幾可亂真的熱糕,可到底沒有渡瀛軒秘制的糯米粉,這下糕點一晾冷,就會又沙又硬,不再好吃了。
她四下看了看,見無人在側,伸手取出一塊熱糕,放進嘴裡嘗試。
餡心還是溫熱的。
但也不大好吃了。
至少,對沈逍那樣的人而言,大概率是不會覺得好吃的。
洛溦暗覺可惜。
做這些糕點用的鮮花、巴葉,是園子裡摘的。茯苓、蓮子、芡實、山楂那些能入藥的食材,因有門路,也只花了半兩多銀子。但三種米料碾磨加工,又是半兩,糖霜五錢,且蜂蜜是真的貴,一小罐就花了三兩
算起來,雖然比渡瀛軒的便宜,也還是用了四五兩銀子,都夠家裡半月的糧錢了。
正思忖間,祀宮高大的黑檀木門「咯」一聲響,從裡面打了開來。
洛溦忙蓋好盒蓋,站起身來。
嘴裡的熱糕匆忙咽下,噎在心口,差點兒嗆出一串咳嗽。
一個廣袖寬袍、綰著子午簪的侍從走出門來,行禮道:「太史令有請。」
洛溦系好盒帶,跟著侍從進了閣樓。
閣內極其寬闊高曠,燈燭通明,進門的剎那,抬首間,便覺猶如萬頃金光遽然放亮。
閣壁高聳數十丈,四面各角雕雲紋斗拱二十八處,對應著天宮的二十八星宿,俯瞰朱柱金扉,煥彩盈光,行走其間,宛如夜行蒼穹星斗之下。
待轉過前廳側廊,耀目之色卻又漸漸幽然淡去,只余天光自窗牗而入,斑駁落於白珉石地磚之上,明潔靜謐。
再往裡,似有泉流水聲迴響。引路的侍從在一處軒室前駐足,躬身道:
「姑娘請進吧。」
洛溦謝過侍從,抱著食盒,獨自入了軒門。
軒內光線,又比之前黯淡了許多。四周陳設布置皆顯素淡,屋中又彌散著稀薄縹緲的水霧,顯得有些白茫茫的。東面一處,擺放著一架寬大的玉紗屏風。
洛溦記起前次來,沈逍便是在那屏風後等自己,遂朝前兩步,試探喚道:「太史令?」
無人應答。
她清了下喉嚨,又喚了聲:「太」
斜後方,傳來「哧」的一聲輕響。
洛溦循聲回頭,見霧氣中驟然一點火光爍現,燃亮起一盞燈燭,將四下暈染出淡淡金色。
曇然金霧之中,佇立著一抹極淡的清潤水色,介乎天青月白之間,施施然,如玉山而立。
她認出了人,沒來得及喚出口的兩個字滯在了喉間,先前著急咽下的熱糕噎在胸口,一時氣促,也不敢再開口招呼,只定定看向沈逍,暗自調整著呼吸,屏息屏得有些面紅耳赤。
暗廊下,沈逍執燭望來,見少女微微睜大著眼,怔愣地盯著自己,面頰浮泛出一層嫣色的紅暈。
他蹙了下眉,漠聲道:「過來。」
洛溦抱著食盒,走了過去。
手指摁在盒底,觸了觸,感覺尚且有些餘溫。
餡心還是熱的。
要不要,馬上請他吃一個?
畢竟,這次是真的有事想求他。
「這個糕點,剛才宮門的侍衛檢查過了,我」
她將食盒往上捧了捧,試著開口。
對面之人,始終沉默,冷如冰塑。
洛溦能感覺到,他又有些厭煩了。
她心裡鼓著的一口氣懸了半晌,終究還是泄塌下來,收手將食盒收回:
「我我是覺得每次完事後都特別餓,才帶了來,準備到時吃!」
還是算了吧。
點心到底有些涼了,又因為剛才少了一塊,豁出了一個缺口,現下一揭盒蓋,參差不齊的,又難看,又難吃。
反正不管怎樣,他多半也都不會吃自己送來的東西。
所以還是算了吧。
洛溦臨場改口,略覺心虛,小心翼翼地,緩緩抬起眼。
視線沿著面前男子的衣襟,往上,掠過琢玉般的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