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山,名曰「終南山」,山裡有個道觀,名曰「重陽觀」。道觀里有個中年道士,正苦口婆心循循善誘地給小道士講著下山的道理:
「徒兒,快快下山去吧,誰再敢說你傻,你就揍他,打死都不怕,師傅給你撐腰。」
「不去。」
「徒兒啊,你力氣大,不下山去撈個天下十大高手噹噹就太可惜了。五花馬、千金裘,光宗耀祖,多氣派!」
「不去!」
「我說大虎啊,你不是愛吃酒肉嗎?山下有的是好酒好肉,不像師傅這樣寒酸,給你總是吃不飽……」
我確實已經三天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於是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但還是道:「不去!」
「你……」師傅氣的揮手欲打,可手在空中僵持了一會兒,還是作罷了。看樣子,師傅馬上都要哭了出來,他搬來了道觀里的米缸,假裝嗚咽道:「你看你看,咱道觀里也就這點米了,熬一頓粥怕都不夠了,你要再不走,師傅可是真心養活不起你了。」
師傅在一旁絮絮叨叨,我卻無動於衷。
這一日,終南山上,仙霞氤氳。我正襟而坐,做掐指狀一陣推演,無奈道:「師傅,我就知道,今日不宜下山。」
師傅眼神眯起,精光爆射,如一把殺人的刀。他抬了抬腳,恨不得一腳把我這躲烏龜殼裡不探頭的膽小鬼給踹死。
今日是我的生辰,其實前幾日我就已經知道,過了今日就該下山了。
下了山,就少了一張吃飯的嘴。
師傅也有難處。
這終南山上大小廟宇七十二座,近年來是越開越多了,還動不動就是哪個門派的祖庭,占卜姻緣斷人吉凶那是不必說了,至於開石裂碑摧金斷玉之類的絕活,也是好生了得。這樣一來,道觀的香火便開始衰落了。師傅覺得愧對祖師,也變得蒼老了起來,自從上次費心遊說一位騎著寶馬的香客投資點香火錢失敗後,他的頭髮就白了一半。
師父名字叫段貴仁,是全真教第四十二代掌門人。我們這門派是按「富貴大順、招財進寶」八字排輩,他是貴字輩,而我是大字輩。
師父武功很好,全真教的刀法練的爐火純青,師祖曾評說當今武林,說能在師父手下走過五十招的人不出十人。我卻不信,一臉猥瑣的師傅怎麼看也不像是個高手。直到有一次,有一位高手也不知怎地,聽說了他的武藝,便上山來向他挑戰,他無法躲避只得迎戰。
一刀劈向終南山下一條大河。
那一日,抽刀斷水,水不再流。
可武功再高,在這荒山之中的道觀里,卻是一點用也沒有。
聽說,山下太極拳倒是很火熱,開館授徒的錢比香火錢那是多了不少,這也是師傅的夢想。曾經,他也曾下山置辦了一套粗布淡黃窄領窄袖褂,淺褐布褲束腿,青雲底圓口布鞋,頭頂青布束帶抹額,都是些尋常裝束,聽說前後只花了三兩銀子,店家還額外贈送了一頂道冠和兩柄拂塵。穿戴起來,倒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那幾日,他把生了鏽的大刀磨了又磨,見有香客來訪,直大喝一聲,舞的虎虎生風。
可不知為何,香客們避之唯恐不及,然後拿一種異樣的眼光打量著我們,那種眼光很難形容,就好象是看到了一頭闖進蓬萊仙境的野豬。
偶爾也有一兩名香客想學習花拳繡腿,好去山下吹牛的,便也想跟了師傅學藝。只因師傅收費公道,他們好節省些銀錢。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師傅姓「段」的緣故,現在這套刀法,十招有九招裡面倒是有個「斷」字,像什麼斷斷續續、斷章取義、斷壁殘垣、斷子絕孫、斷雁孤鴻、斷縑寸紙、斷袖之癖……
這讓香客們頗為懷疑,這難道不是江湖上流傳已久的「五虎斷門刀」嗎?
於是,僅有的幾個「慧眼識珠」的門徒也走了。
久而久之,師傅的名聲也就臭了。
師傅不得不認命,留給終南山的只有他一個人獨自抱著大刀坐在門口的落寞。
全真教別的沒有,祖代傳下來的藏書倒是不少,師傅稱它們為「三千道藏」。有時候師傅會下山賣一些秘笈,一本只要十塊錢,可卻被人笑掉了大牙,隔壁一樣名字的,通常只要五塊。
他們以為師傅是在江湖上招搖撞騙的術士。
可只有我知道,這些書裡面不說一些道家的孤本經書,就拿武學來說,也有不少真材實料的武學秘籍,像《金剛伏魔拳》、《天山折梅手》、《飛花摘葉指》、《九陰九陽》等等,無一不是冠絕天下的武功,學成一樣這江湖便難遇敵手了。
我無聊時,除了偶爾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這些書卻都是看得熟的。
但天下武學,我只對刀情有獨鍾,打小起,就跟著師傅練刀了。雖然說,江湖上流傳有「百日練刀,千日練槍,萬日練劍」這句話,行走江湖,大俠也多是用劍的,但並不是說練刀就比練劍容易。
入門容易,成高手卻很難。
師傅說,天底下的刀法,如這終南山一樣,沒有半步捷徑可走。練刀首要握刀,初練時兩虎口向前,後三指用力。發力手是右手,左手控制準頭;待練的純熟,又要練習步伐,再好的刀法沒有步法的配合,一旦對敵,只有死路一條。
練刀先練臂力,我的第一把刀只有三斤重,師傅讓我先單臂平平舉起,站上半個時辰,刀身不能斜。那一年,我才六歲。結果,我堅持到一個時辰後暈厥在地,但刀始終沒有傾斜。
從此以後,終南山上的人背地裡都叫我「傻子」。
初練刀的五年裡,師傅還是沒有傳授我高深玄奧的招法,只是讓我重複四個枯燥動作,突刺,豎劈,斜斬,回掠。刺一千,斬一千,劈兩千,掠兩千。
初日練刀恰好是大暑。
大暑過後是立秋。
這一練就是十二年。師傅沒有給我置辦練武的衣裳,我便始終光膀子練刀,這些年來,是越來越黑了,可刀法,遠未入流。
白露秋分寒露後是霜降。
掠兩千變成了掠四千。
冬去春來,大雁北歸。這一年,我已經十八歲。
師傅不想我一輩子跟著他在這山上碌碌無為,知道我愛看書,經常神往書中的世界。今年夏天,便偷偷從山下帶回來了幾本俠客筆記小說,我才知道那個實實在在的江湖,不禁更加嚮往起來。
下山,也講究的是個水到渠成。
師傅也會偶爾說起,我是三歲那年被他帶上山來的,當時我正在跟著野狗搶食吃。他看我骨骼清奇、器宇軒昂、且有慧根,乃是萬中無一的武林奇才,所以就收留了我,直到今年已經過了整整十五載春秋。
這一日,正值清秋。
終南山上銀杉落葉,遍地金黃。微風一卷,漫天都是奼紫嫣紅。
我抽刀舞向落葉,刀氣捲起一地蕭瑟,無邊落木蕭蕭而下。可終究沒吃飯,腳步虛浮,幾刀下去就已經氣喘吁吁。
趁我不備,斜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