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遊喜塔

14 第 14 章


    1996年伊始,梁彥平的父母借了輛朋友的小車,滿載年貨,除夕當天一家三口回喜塔鎮過年。

    李絮芳坐在副駕低頭數錢,早上從銀行取出來的嶄新鈔票,兩元五元十元五十元,一張一張塞進紅包。

    「有沒有問過爸爸,家裡棉被夠嗎?」梁超樹說。

    「肯定夠,以前打過好幾床棉花,蓬鬆厚實,比商場賣的還暖和。」

    梁超樹說:「帶的電熱毯到家就拆開,免得爸爸不捨得用,拿去送人。」

    李絮芳說:「他用慣暖水袋,嫌電熱毯容易上火。」

    「睡前記得關掉就行了,暖水袋不安全,看沒看報紙,今年出了好幾起爆炸事故。」

    李絮芳搖頭笑笑:「行,還是你想得周到。」

    梁超樹見她已封好厚厚一疊紅包:「鄰居家的小孩要給嗎?」

    「還在上學的給,工作的不用。」

    「我們那邊只要沒結婚,都可以收紅包。」

    李絮芳一聽就念叨:「所以不愛跟你回去,有些人都三十幾了,還好意思跑過來磕頭要錢,沒皮沒臉。」

    梁超樹無所謂:「過年嘛,圖個吉利,跟晚輩計較什麼。」說著掃向後視鏡:「本來今年打算哪兒都不去,好好留在津市休息,沒想到彥平要回老家。」

    李絮芳調侃:「老家過年好玩兒唄,鎮上春節氣氛更濃。他暑假回來,肯定被外公寵壞了,隔代親,什麼都不用他做,是吧少爺?」

    梁彥平單手支額,懶散看風景,心緒飄蕩。

    大年三十,喜塔鎮比暑假的時候熱鬧,人潮湧動,許多外出務工的人都回鄉了。滿街孩子亂跑,玩擦炮和摔炮。

    到外公家,對門大敞,裡面隱約有說話聲,細細碎碎聽不太清。

    梁彥平上樓放行李,房間還是一樣,床上用品換過,棉花被果然厚實緊密,一股子陽光曬過的乾淨氣味。正要推窗,忽然聽見李絮芳喊他。

    下樓來,只見兩家人整整齊齊,站在門外寒暄送禮。

    肖三與李絮芳聊得熱火朝天,旁邊是他的二婚老婆盧月。葉櫻抱住胳膊靠在門邊,表情冷淡,沒有參與交際的打算。

    葉詞從後面摟著她媽媽盧月輕輕搖晃,撒嬌的模樣。

    梁彥平走出去,兩手插兜,也靠到門邊,歪頭打量葉詞。

    她眉眼彎彎,好像胖了點兒,臉頰紅通通,血氣十足。

    「彥平啊,有沒有跟叔叔阿姨打招呼?」李絮芳一把拽他上前,仿佛驕傲的推銷員,正要展示她的得意之作,眨眼間發現這孩子哪兒不對勁嘶,他脖子上這條丑不拉幾的圍巾從哪兒來的?

    「好多年沒見過彥平了。」肖三打量他,讚嘆說:「還在學建築吧?真好,相貌堂堂,前途無量啊,你爸爸媽媽真有福氣。」

    端方自持的梁彥平這會兒表現出作為晚輩的基本禮貌,下巴微頷:「肖叔好,阿姨好。」

    葉詞努力壓制騷動,雙眸春光瀲灩,心臟撲通跳得嚇人。他戴著自己親手織的圍巾,像是一種不言而喻的宣告,只有他們兩人看得懂。

    葉詞含住下唇,點點腳後跟,躲在母親身後偷樂。

    葉櫻受不了她矯揉造作的模樣,斜瞥過去:「姐,你抽筋了嗎?」

    「」

    梁彥平退回門框邊靠定,好整以暇,黑壓壓的眉眼輕描淡寫打量她。


    家裡人多,一時倒不好相處了。兩人默契地裝作不熟,保持距離。

    可葉櫻深知內情。

    這半年頻繁的通話,每次都在夜裡,座機一響,她那不值錢的姐姐歡呼雀躍跑下樓,有時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接起聽筒,立馬嗲聲嗲氣,好像能掐出水來。

    有一回葉櫻實在看不下去,質問說:「你們這樣算什麼?他一個建築系的高材生,放暑假來鎮上養傷,順便勾搭小姑娘解悶,勾完繼續回去上學,你還真情實意當真了?」

    葉詞張嘴愣愣地:「啊?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然怎麼想?你們要是正經談戀愛,為什麼偷偷摸摸不敢告訴父母?」

    葉詞滿不在乎:「先相處相處嘛,又不是舊社會,用不著父母摻和。」

    葉櫻冷笑:「說不定他在北都有正牌女友,一邊吊著你呢,沒安好心。」

    葉詞打量妹妹惡言惡語的模樣,擰眉笑問:「你對梁彥平有意見?」

    「我是看不慣你這副花痴樣!」葉櫻突然發作:「平時不是挺厲害麼,許慎纏了你幾年,理都不理,我以為你眼光多高,原來喜歡倒追?梁彥平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如許慎呢!」

    葉詞被這死丫頭懟得腦殼發脹:「許慎那個風騷浪貨,對象一籮筐,換來換去,就沒見他跟哪個姑娘好好在一起超過半個月,我又不是瞎子,他哪兒比得上彥平了?」

    葉櫻面無表情:「你就裝傻吧,許慎那樣不都為了氣你麼?」

    葉詞嗤道:「幼稚得要死,那種輕浮的男人我要來幹嘛?」

    「你嫌他幼稚?人家幫忙的時候呢?好的地方全被你拋到腦後,你良心被狗吃啦?!」

    葉櫻罵完扭頭就走。

    葉詞一向吵架吵不過她,只能幹瞪眼,氣得肝疼。

    姐妹倆當初剛剛搬來喜塔鎮,遭同學排擠,吃過不少苦頭,尤其葉櫻腿腳殘疾,本就自卑內向,更是受了不少冷眼和嘲笑,如果不是許慎罩著,可能她早就退學了。

    葉詞並非沒有良心,她可以跟許慎做朋友,兩肋插刀,但並不想做他的女人。

    許慎身旁一大群跟班,越起鬨,越刺激她心生抗拒。

    沒法子,喜不喜歡這種事,勉強不來,也騙不了自己。

    比如她每次面對梁彥平就心臟亂蹦,呼吸紊亂,渾身不對勁。因緊張和羞澀引發的身體反應以前從來沒有過。

    小半年沒見,隔著一條窄巷,坐立難安。

    午後,李絮芳打扮妥當,帶梁超樹去兒時好友家做客,老李頭出門買東西。

    葉詞趁父母在廚房商量團圓飯怎麼吃,偷偷摸到堂屋拿起座機打電話。

    沒一會兒那邊接起,不等她開口,梁彥平說:「過來。」

    「」她霎時心弦蕩漾,耳朵又燙又麻,哦一聲,掛了座機溜出家,三兩步溜進對門。

    堂屋天井和後屋都不見人影,葉詞爬上二樓,走進房間,見梁彥平歪在木架床上,胳膊搭在枕頭邊,似乎正準備午睡。

    葉詞咬咬唇,脫了鞋躺上去,躺到他的臂彎里。

    「你胳膊好了?」

    上回見他還打著石膏。

    「早就好了。」梁彥平收攏手臂,圈住她的脖子:「陪我待會兒。」

    葉詞見他閉目養神,霎時玩心大起,手指調皮遊走,碰碰他高挺的鼻樑,沉默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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