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4 第 4 章


    曙色朦朧,水波清透。一縷縷殘荷斷葉仿佛漂在空中,和水面的倒影糾纏在一起,組成一串串賞心悅目的幾何形圖案。

    清亮的漁歌自薄霧中升起。

    「爺爺生長石碣村,稟性生來要殺人——」

    阮小七日常吊嗓子。阮曉露迷迷糊糊驚醒。

    八百里梁山泊真不是誇張。船行半夜,才看到一線岸邊。

    阮婆婆還在棹船里熟睡,睡夢裡喃喃的罵兒子。

    身邊那些護送的小船率先加速,衝上河灘。緊接著一聲唿哨,薄霧裡鑽出來幾十條船,船上站著小嘍囉,船首都插著杏黃旗。

    「阮家哥哥們來了!」小嘍囉們排好隊,扯開嗓子叫,「王——哦不,晁天王派俺來迎你們!」

    小嘍囉是王倫手下的舊人。如今物是人非,王倫已成刀下鬼,山頭變幻大王旗。這嘍囉還沒太適應新生活,不小心說禿嚕嘴,被身邊人捅了一拳才改口,只好尷尬地拱手,表示歡迎。

    嘍囉們扯開幾束大紅絹花,舉起鑼鼓嗩吶開始吹。一時間水泊上魔音灌耳,群魔亂舞,驚飛一窩水鳥。

    關於梁山改弦易轍的經過,這一夜裡,阮曉露已經聽兄弟們吹過牛了。初時,他們劫下生辰綱跑路江湖,想去梁山泊入伙。當時的山大王是白衣秀才王倫。此人本事不大心眼不小,生怕被新來的高手篡了位,因而推脫「糧少房稀」,意思是敝廟太小,您找別家。

    這種保守排外的做派當然算不得好漢行徑。在吳用的挑撥下,立刻惹惱了新上山的大佬林沖,然後牆倒眾人推,斬了王倫,推選晁蓋做山寨之主。

    阮氏三雄從漁民一躍成為「大王」,坐上梁山第六七八位交椅,威風得不得了。

    這次下山搬取親眷,他們也帶了不少嘍囉,準備好好跟官軍干一架。

    誰知還沒趕到家,先看到老娘和妹子狼狽地逃了出來。官軍也因著追人,稀稀拉拉地化整為零,一揍一個準兒,後頭帶的小弟都沒來得及動手。

    巡檢何濤在棹船船尾捆成一團。抬頭看到成群結隊的梁山嘍囉,嚇得差點尿褲子。

    「好好漢這是要做甚,小人祖輩清白,不能做那辱沒祖宗之事啊」

    阮小七連啐:「詐害百姓的蠢蟲!你要入伙,俺們還嫌你髒呢!」

    阮小二笑道:「讓你瞧瞧爺爺們的老家。回去好好跟州府里的人說道說道。別說一個小小州尹,就是蔡太師親自來,我也搠他三二十個透明窟窿!記住沒有?滾!」

    何濤聽出一線生機,面露喜色,忙道:「記住了,記住了。不敢來,不敢來。」

    他待要滾,忽然,阮小五陰沉沉地發話。

    「就這麼全須全尾地讓他回去,也吃那州尹賊驢笑。」

    三兄弟齊拍手。

    「對!就按道上規矩,留一雙耳朵吧!」

    阮小五冷笑,一邊甩出尖刀,朝何濤的耳朵比劃。

    何濤臉色刷白。這阮小五看著不聲不響,原來他才是最蔫壞的!

    這是要來真的!

    連忙磕頭如搗蒜,「爺爺」、「祖宗」亂叫。昨天的威風全化作背後的嗖嗖冷風,吹得他屁滾尿流。

    「饒、饒命,小人奉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家裡還有八十歲老娘,小人殘廢了就沒人養了」

    寒光一閃。何濤白眼一翻。

    「啊——」

    耳朵還在。


    先前差點被他捉走的那個漁家姑娘爬出船艙,隔著一條船,慌慌張張地撈住了阮小五的胳膊。

    「五哥五哥別衝動,」阮曉露急著捋下他手裡的刀,「你你別動刀啊。我、我害怕。」

    這年頭的「好漢」都是狠人!

    割耳朵這種血腥惡習,太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了!

    何濤如聽仙樂,朝她磕頭咚咚響。

    「姑娘明鑑,姑娘慈悲,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幫小的說個話,小的回去給您上香」

    阮小二踢他一腳,瓮聲瓮氣地給妹子科普:「敗軍之將,留下個身體零件兒是江湖規矩,我們是英雄好漢,更不能壞了規矩。你要是怕,轉過頭便是。」

    這話阮曉露可不買賬了,想了想,有理有據地說:「什麼破規矩,不屈從於陳規陋習才是真好漢。現在這人是你們的俘虜,毫無招架之力,欺負他算什麼英雄?」

    一番話擲地有聲。阮氏三雄集體靜了一刻。

    阮小二伸出巨掌,一手包住她的腦門。阮曉露當頭一熱。

    「妹兒,你沒事兒吧?腦袋真磕壞了?」

    阮曉露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這麼快就穿幫了?

    「我」她不敢亂說大實話,還是繼續當阮妹妹比較安全,「是啊,暈菜的時候看到一陣金光」

    阮氏三兄弟一愣,追問:「然後呢?」

    「一個仙女兒伸根手指頭,點了俺額頭,」她硬著頭皮編:「然後就突然腦子清醒了,看到官兵在欺負娘,就趕緊跑」

    三兄弟齊齊「哦」了一聲,阮小二欣慰地下定論:「小六命不該絕,還被老天爺給開竅了。」

    阮小七急切地問:「仙女兒美不美?手指頭細不細?身上香不香?」

    要麼說勞動人民內心淳樸,什麼怪力亂神都信。

    阮曉露鬆口氣。

    那邊何濤又吱吱扭扭的叫喚。差點把他忘了。

    阮小七:「姐,雖然說你現在人沒事兒,但這狗官方才差點要了你的命!一報還一報,俺們又不是大相國寺里的禿驢,講什麼寬宏大量?刀給我。」

    阮曉露:「那他怎麼揍我們,你們也怎麼揍回去,再添它三拳兩腳,也算公平合理。耳朵切了長不回來,往後讓人瞧了都要說,說你們干不掉州府太師,只能拿他們的狗腿子出氣,江湖上遭人恥笑一輩子。」

    阮氏三雄面面相覷。小妹子嘴裡一套一套的,關鍵是好有道理啊!

    哥仨文化水平都不高,人均學歷胎教肄業,還都想不出反對的理由。

    好好一個漁村傻閨女,就因他們兄弟的富貴夢,眼下顛沛流離擔驚受怕。三個人剛剛保證過,往後不管遇上啥事兒,都要尊重她意見。

    三兄弟喝酒賭錢違法亂紀,一輩子撕碎的法條數不清。但有一個原則,他們從不違逆:

    大丈夫當言而有信。

    阮曉露小聲說:「娘快醒了。」

    要是真割耳朵,這何濤慘叫起來,肯定把老娘吵醒。到時候老娘又要嫌他們不學好,尋死覓活了。

    橫行石碣湖的大宋黑惡鐵三角頭一次內訌。三人悄聲商議幾句,最後阮小二做主,點點頭。

    「你要起毒誓,不許向官府透露俺娘俺妹的下落,就當她們落水死了!回去也這麼報!」

    何濤拿自己老娘賭咒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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