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心得償所願了,玉帝甚至沒提什麼要求,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最後一揮手,將那封妖鐲給了他。
玉帝走了,老實說沙心並不開心,雖然對那位捲簾有了交待,但無論自己,還是玉帝,又或者已經化作一道流光鑽入封妖鐲的女妖,都不滿意。
沙心給了清案一個抱歉的眼神,也走了,回自己的府邸。
他這才有空打量一下這座天宮。
無疑的是,它很美。
日頭斜斜地掛在天際,仿佛觸手可及,從那大小來看,沙心明白這絕不是地球,而是西遊世界。
織女們穿著漂亮的衣衫,飛上飛下,衣袂飄飄,織著雲霞,耳邊不時傳來一陣陣仙禽啼鳴。
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衝動地要她呢?
她那麼丑,又那麼冷,還那麼大煞氣。
沙心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最終,在記憶深處,找到了一個被捲簾仔細封藏的角落。
那裡有一條大河,河水清澈見底,魚蝦也不怕人,最愛往人腳上糾纏。河邊有一個小村莊,人不多,但卻活得很有生氣。
一個野小子從小就生活在那裡,他長得很奇怪,或者說,不太像是人族。
他生來就有一頭捲曲的紅髮,眼睛大大的很是明亮,但盯著人的時候卻能把人盯得發慌,他仿佛是天生地養,沒人見過他的父母,就算是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大人們不准孩子和他玩兒,他就自己玩,他喜歡一個人坐在清流河邊,把腳伸進清澈的河水裡,任由小魚小蝦在他腳上嬉戲,他很開心,看它們開心他就開心。
直到十二歲那年,他遇見了一隻妖怪。
「喂,你也是妖怪嗎?」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自河水裡露出了嬌俏的小臉。
「我不是!你才是妖怪!」他憤怒地回答,一頭火紅的捲髮在空中飛舞。
「對呀!我就是妖怪!你呢?你是什麼妖怪?我怎麼沒見過你?」她毫不避諱自己是妖怪這個事實,滿臉好奇地問道。
轟隆——
大雨傾盆而下。
他發出一聲大叫,嚇得連忙往家裡跑。
暴雨滂沱,雷電交加,雷公仿佛很生氣。
黃豆大小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身上,濺起了水花又反向天空,矮矮的黑雲,模糊的遠山,視野里逐漸變得白茫茫的一片,他像個瘋子一樣狂奔,穿梭在小村落的各個角落,害怕得渾身發抖,直到鼓起勇氣回頭,才發現那個妖怪並沒有追上來吃了自己。
雨停了,他被淋得瑟瑟發抖,蜷縮在牆角說不出話來,他以為結束了,那隻妖怪不會再來找自己。他錯了,那僅僅是一個開始。
對妖的恐懼與對大河的喜愛在不斷地糾纏抵抗,他決定小心地去看上一眼,誰知剛來到河邊,就看到了那個笑盈盈的小姑娘。
他想轉身就跑,卻被那個小姑娘一指頭定住了身形。
「你這人真是討厭,我問你,我很醜嗎?」她露出的小臉上寫滿了憤怒,氣沖沖地問他。
他連忙眨了眨眼睛。
「那你為什麼看見我就跑!」她俏臉緋紅,緊咬銀牙,像是要吃了他。
他開不了口,不是不知道怎麼回答,而是被定身術攝住了無法開口。
怒氣沖沖的小姑娘發了半天脾氣才想起來這傢伙被自己定住了,想解開又抹不開面子,於是板著一張臉訓斥他,不能見她就跑,每天都要來河邊,如果敢不來自己就去吃了他。
威脅對他很有效,他怕被吃,所以天天都去河邊,與往常也沒什麼不同。
只是一個人的地老天荒多了一個話很多的小丫頭,她的嘴裡總有說不完的話。
不過他喜歡聽她說話,她說著河底的故事,蟹伯伯和老婆打起來了,鉗子都被掀飛了,阿鯉想去一個叫龍門的地方,說是飛過去了就能夠上天,成為真龍,現在每天都要碼幾塊鵝卵石跳一跳。這條河的河神前些時日死了,大家都很傷心,河神是個大好人,從來不為難這裡的水族。
神仙也會死嗎?他瞪大了眼睛,神仙不是長生不死的嗎?
他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小姑娘也回答不上來,便惱羞成怒地敲他腦袋。
日子這麼一天天地過著,也許就會這樣下去一輩子。
直到那一天,天空烏雲翻湧,兩位神仙打得不可開交。
一道道金光,一束束黑芒仿佛閻王爺的催命帖,打得小村子千瘡百孔,血流成河。
他看見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在光芒中化為血霧,致死都是滿臉的驚恐。
他狂奔著,像瘋狗一般大吼大叫,連滾帶爬地衝到河邊,幸好,這裡沒事,他還看見那個小姑娘還在水底不停地對自己使眼色,讓自己快快躲起來。
他心裡一松,一口濁氣吐了出來,整個人便癱倒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分毫。
世事就是這般造化弄人,他在想,莫非輪迴里每一個人的命數真的早已註定?從你的出生到死亡,早已經被安排妥帖。甚至是成仙做神,也是規則下的必然,由不得你拒絕。
一道毒蛇般的黑芒自高空落下,它很小,只是溢出來的一絲而已,但就是這麼一絲,卻能打得他魂飛魄散,再沒有什麼輪迴。
生死關頭,他卻異常坦然,沒什麼恐懼,沒什麼牽掛,赤條條來,又赤條條走,他甚至笑了起來,他覺得這一定是自己這一生中最好看的時刻。
時間突然變得很慢,慢得他能感受到打在臉上雨滴的軌跡,慢得他能看清楚,那隻小女妖臉上的驚恐與絕然。
她要幹什麼?
不!
她為何要過來?
她憑什麼救我?
不。不要,我不要,我不需要!
活得像野狗一般的人就讓他像野狗一樣死去就好了,老天,你為什麼要拿我來開玩笑?
「走啊!」
他吼得撕心裂肺,眼眸充血,紅髮倒豎,脖頸之上青筋仿佛要炸開。
她聽見了,但她不會聽。
她笑了一下,磅礴的雨也沒能遮住她的笑容,她像一隻狂風中的蝴蝶,沒有任何反抗地被擊落在地。
原來,你是一隻蚌精啊······
他將她捧在手裡,小心地放入了翻滾的河水中。
風雨很大,大得就像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
靜靜地看著,那兩個越打越遠的身影。
他們不會知道,也不屑知道,這裡有一隻小蚌精,救下了一位朋友。
但他記得,不僅記得小蚌精,還記得那兩個氣勢如虹的身影。
或許在仙神眼裡,七情六慾,是這世間最愚蠢的事物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