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搖

1 心意


    春寒料峭,冷風掠過長廊。

    這是雲映被接回京城的第十天。她捧著白玉手爐,緩步走在廊檐下,垂眸靜靜聽著身側女人的滔滔不絕。

    「小映,京城同你們鄉下不同,禮儀規矩一籮筐,日後你若是想出門,就讓你妹妹帶著你,她雖嬌縱了些,但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孩子,也能教教你。」

    「鄉下不講究,京城可萬不能如此,你如今是國公府的大小姐,一損俱損的理兒叔母就算不多說,你想必也是曉得的。」

    說話的人一身錦繡華服,氣質尊貴,也生了張端莊優雅的面龐。

    她是雲映的叔母,國公府如今執掌中饋的大夫人,徐氏。

    十天前,雲映從邊陲小鎮被老國公親自接回京城。

    一夕之間,曾註定此生都不會與京城這種富貴風流地有牽扯的小鎮姑娘,一下就成了寧國公的嫡親孫女。

    徐氏說完,側眸去看雲映。

    少女膚色瓷白,眉若春山,安安靜靜的立在她身側,在冷峭的初春里,猶如一件蒼白脆弱的瓷器。

    不可否認,即便沒有長在京城這個隆盛溫柔地,她仍有著不可方物的美,美到讓人目光觸及時,就不由屏住呼吸。

    正看的出神,下台階時她腳下不穩,崴了一下,一隻細白的手穩穩扶住她的手臂,少女瞳色淺淡,輕聲道:「叔母小心。」

    她聲音溫柔,好像帶著股穿透性的力量,徐氏莫名有些不自在,她慢慢站穩身子。

    因為想藉此敲打她幾句,所以方才她說的話並不好聽。

    十五年足以改變很多東西。雲映生於書香繼世之族,倘若她自幼得大儒教導,深明禮義,通今博古,一帆風順的在上京長到十八歲,那她的確該是個燦若明霞的世家小姐。

    可她不是。

    她流落鄉間十五年,目不識丁,見識短淺,聽說老國公雲安瀾找到她時,她還穿著粗布破衣,站在門口曬果子。

    所以就算認祖歸宗又如何,麻雀永遠是麻雀。

    但她此刻又覺得自己同一個十幾歲的姑娘警告這些很沒意義,一個鄉下姑娘,除了給國公府丟人,還能翻出什麼水花來?

    她轉了話音,道:「真是好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叔母說話直了些,但也是為了你好,我可是拿你當親女兒看的。」

    雲映鬆開手,神色淡淡的回答:「叔母苦心,我一直知曉的。」

    徐氏對雲映的乖巧順從很滿意,她面露勸導,道:「你初才入府,國公爺自然喜愛你。當初你妹妹還小時他也是這般,但他老人家年歲也大了,你也莫要總打擾他。」

    「對了小映,方才碰巧遇見你,還沒問你這是要去做什麼?」

    此時正行至一處岔口,雲映停住腳步,道:「叔母,方才爺爺傳話來叫我過去,未曾想半路碰見了您。」

    「叔母您方才說的是,侄女以後一定注意一些,只是這次是爺爺叫我,我總不能回絕。」

    徐氏表情僵了下,不知雲映是不是故意的。她連忙應聲道:「我也只是順口說說,快些去吧,別耽擱了。」

    同徐氏分開後,一直走在雲映身後的侍女才上前幾步。

    看著大夫人走遠了,她才輕聲開口道:「姑娘,您別把夫人的話放在心裡,國公爺每日最高興的,就是您去看他。」

    當年那場變故對老國公影響很大,從那後他便淡出了官場,平日沒事就在府中逗逗鳥教教學生。

    因為小孫女失而復得,老國公這幾天顯而易見的高興,連學生都不怎麼罵了。


    老國公本就子嗣不豐,一生僅有兩個兒子,一嫡一庶。

    嫡長子就是雲映的父親,但世事無常,嫡子隕落後,庶出的那位便自然而然的就接管了家業,而方才的徐氏,就是他夫人。

    方才她端著主母架子,一口一個鄉下人,若是雲映父母健在,哪輪得著她來訓斥。

    泠春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沒有辦法,只能說造化弄人,她家姑娘就是命不好。

    但這些話她一個丫鬟自是不能直說,只能憋在心裡。

    她看向雲映,少女意料之中的平靜。

    國公府明珠歸來這件事在上京早就傳的沸沸揚揚,對這位大小姐的各種猜測更是繪聲繪色。

    有說相貌醜陋難堪見人的,也有說她粗鄙不堪,怯弱無能的,這些自幼錦衣玉食的人總是帶著天生的優越感,所以不管哪個版本的傳聞都算不上好聽。

    泠春不知道雲映有沒有聽過這些傳言,她跟了雲映也有幾天了,至今沒能摸清這位大小姐的脾性。

    她思索片刻,還是不忍心,又安慰道:「姑娘,這上京就是如此,旁人說您什麼,您聽聽就好,不必當真。」

    雲映仍然沒有回答,她靜靜的提著裙擺走上台階,目光掠過這崢嶸軒峻的水榭樓閣。

    這樣的富貴氣象在京城大抵很常見,但在雲映之前生活的那個小村鎮,是想都不敢想的。

    這十天裡她曾出去過一回,她想看看京城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為什麼能得他那樣青睞。

    雲映的確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人,所以當她在那個小山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就挪不開眼睛。

    他跟那個愚昧破舊的村鎮格格不入,他聰明,溫和,一塵不染。

    所以雲映總是認為,他不屬於那裡,有朝一日,他一定會去更大的地方。

    而她無父無母,大山就是她的歸宿。

    可世事無常,他死了。京城千里外的群山永遠的扣住了他。

    而她卻代替他跨越千山萬水,來到了這榮耀繁華地。

    見雲映不語,泠春還以為是方才徐氏的話影響了她,便道:「姑娘,夫人她」

    雲映思緒回籠,終於輕聲說了句:「沒關係。」

    她其實壓根沒去想徐氏的話,不過幾句不好聽的敲打,不痛不癢,沒什麼好介懷的。這種富貴人家,似乎慣愛這種曲折迂迴的方式。

    園內崢嶸一如往常,她正要收回目光時,卻忽而瞥見東南角門內,聲勢不小的進來三四個人。

    為首之人身披玄黑鶴氅,面容冷峻,神色淡漠,繡著金線的黑靴不輕不重的踩在梨木地板上,闊步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沾著寒露的梅花枝掃過他的肩頭,那張俊美的臉龐詭異的同記憶中逐漸重合。

    雲映頓在原地。

    晨風掠過她的鬢髮,她定定的望著男人那張稱得上熟悉的臉龐,在那一瞬間,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跳停滯。

    她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不知現實與夢境。

    幾句說話聲在雲映耳中變的模糊,她足下好像灌了千斤,動彈不得。

    泠春注意到她的目光,介紹道:「姑娘,那是赫家的大公子,今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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