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病人:妖僧

119. 拜懺


    況行恭初時聽著秦櫻喟嘆,當其又再自嗟自傷,想著隨她靜上一靜,也未必不算個法子,如此合計著,便於原地站定,抱臂垂眉,再不搭腔。燃武閣 www.ranwuge.cc然則過個袋煙功夫,卻聞秦櫻鼻息漸重,喉頭有音,似是空口食了滿碟吳茱萸炒生薑,悉悉索索直往腔里倒涼氣。

    而此一時,秦櫻三魂占二,七魄全一,皆已附在廿多歲前同古雲渥的初次燕好上,身若嬌花沐微雨,情似飛燕伴春風。喜的是地宮隱秘,聞不見金雞屢唱;愁的是四下空寂,蓋不住玉漏頻催。你來我往,橫七豎八,也不知經了幾多辰光,二人終是撐持不下,慌忙行過巫山十二峰,雨歇雲散處,前後於一吐納間窺盡了生死盈缺。

    古雲渥支肘枕上,另一手悠哉哉輕揀了秦櫻雲發,捋一捋,繞一繞,嗅一嗅,香一香,低眉巧笑不迭。靜默半刻,方才吐出一句,「鳳棲梧,魚躍淵,物當有所歸處,方無霸王風月之悶憂,更無焚琴煮鶴之兇險。」

    秦櫻聞聲,掩口嬌笑,脖頸再往玉枕上一壓一挺,剪水雙眸一黯,眼目前倒是顯出自家宅上那疴沉病久、半死不活的人棍來。

    「去那勞什子的『素性貞淑』!」秦櫻哼個一哼,咂摸咂摸口唇,裝怯裝羞,再張口時,仍是欲迎還拒柔柔客套著掉了個「辱君俯愛,冒恥仰承」的書袋。

    古雲渥目華閃爍,明明滅滅間,兩粒目珠內似是隔空各伸出一隻手來,擁著抱著拉著拽著,無論如何也不曾讓身旁這座玉雪肉榻跳出眶外分毫。打量半晌,古雲渥只覺心脈骨頭無一不酥,耐不住俯身同秦櫻交股疊肩,又再嘴了一嘴,事罷抬眉,面上那天地萬物盡入彀中的得意神色掩也難掩。

    常言道:東家愁嘆西家唱,一樣天公兩樣人。若可脫出塵世外,不入三界中,一雙法眼不偏不倚將古雲渥同容約對比觀瞧,或當捫心一問——這一生一死,一樂一哀,一得意一斷腸,一順水行舟通途暢,一逆水發船步步艱,其因在何處,果在何時?

    這世道,到底不過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說則說惡業積攢,終有報時,若當身不受,縱古雲渥下世投作乞兒、作病鬼、作牛馬,轉生受苦的可還算得是「古雲渥」?好比張三為惡享樂一生,李四捱苦鬱郁一世,二人思憶不通感知不連,還談甚李四便是張三的生報?

    隨你百般「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只一句「過時不候,來歲請早。」如此一來,怕不是入定高僧亦得氣得吹鬍子瞪眼,犯了嗔戒毀卻修行。

    秦櫻這把年歲,前後得生眷侶鬼冤家各一,正是欲乃長流水,阻不住源頭終致滅頂;情乃無根花,不需得耕耘處處可生。

    眼下,秦櫻正自沉浸往日歡愉難以自拔,陡聽得哐啷一聲,回神側目,定睛細瞧,正見神龕最下行一靈位倒頭掉落,莫名生出些讓人脊背發寒的陰森。

    身後況行恭連連稱怪,按定了膽,一面循音上前,好將那牌位供回原處,一面絮絮叨叨直衝秦櫻念道:「屋門緊閉,連半分微風也沒處進來;你不動,我不動,地不動,這牌位怎生自己個兒動將起來,恁是蹺怪。」

    秦櫻麵皮一陣發青,眼風一遞,瞧著那歸位的功德牌上端端正正寫著「故兒容氏簡茂升西之蓮位」,落款「陽上母容秦氏泣立」字樣,一掛腹腸已然不自主地跟著肩頭腿肚齊抖個三抖,死乍還魂一般,哆哆嗦嗦連喚了十餘聲「阿彌陀佛」。

    「你若有怨,只該同你父好生論個一論。」秦櫻顫巍巍上前,一把捉了況行恭依命取下的金樽,苦海沉淪,怒濤險汛,眼下唯此浮草一根,怎不教人迷了心智般拼死捉著,將度脫水厄之生機盡數寄託其中?

    秦櫻單掌擎著金樽,先後往容約同容簡茂神位前晃了晃,連吞了三五口涼唾,復行了七八回吐納,這方將一顆懸心好生哄得落回原處。


    「茂兒,現你泉下有知,可還敢聲聲詈侮親娘浮浪下賤、雲心水性?可還敢大言不慚你父繡衣昂藏、磊落一生?」

    話音方落,秦櫻思緒再轉,若脫籠之鳥,一刻不停,撲棱著翅子眨眉回了廿一年前。

    「只貪甘寢枕上,美好一時;當知地獄冰山,苦報在後」

    秦櫻緊箍著懷內懵懂無明的容歡,也不理二人身上尚還粘著容簡茂血漬,一路踉蹌,一頭扎進了宋樓祠堂。

    「容氏列祖列宗在上,下跪晚輩容秦氏陳情明稟——三載之前,我夫容約夥同鉅燕太后,起兵戈於內廷,毀忠義於一旦,無辜累死百餘性命,更致天譴殃流自身,實乃貪毫釐之名利,喪彌天之大德。」

    「眼下,我子簡茂年少氣盛,一葉迷山,一味行盲人摸象之舉,得半肢以為全體;毀訿絞急,辱其母私通傍夫,無媒苟且,上辱祖宗,下玷兒孫,更以白刃向父,令其身壞命終,再以自戕酬母,全不顧娘親生、鞠、長、育之苦」

    言及此處,秦櫻不見涕淚,反是揚眉哼笑,手一攤,便將容歡撒在一旁,再不多加看顧。

    「我護貞潔,如護明珠。今我兒污我一心只貪床笫之歡,豈非屈殺親娘,黯靄青天?祖先雲上有靈,當知我夫虧古雲渥萬里江山,今其來債我,我焉有奈何?因我夫之過,惹天下崩亂、帝主蒙塵,累年悒悒,莫敢有忘,只求遭逢會遇,夫過妻償;今既以我之明珠遺君,聊慰其心,怎不算得個取業生果、自行解脫?」

    「爾等大德大智的祖宗們,且來將各中曲直評上一評,看我當稱鄙賤毒婦,抑或受褒賢妻慈母?」

    此言一落,秦櫻妙目流轉,自顧自施施然起了身,拎鳥籠子似的將趴在地上的容歡提將起來,納入懷中,低眉正欲往其額頂印個香唇,卻隱隱見身內小兒涎水噴濺,口齒開闔,似模似樣地一個勁兒叫喚著「髒」。

    秦櫻麵皮一垮,登時似為濃霜打過一般,失神半刻,手上也不知下了幾分勁道,直將容歡扼得俏臉通紅、兩目發青,眼見著恐要夭亡當前,立時隨了其祖其父並往西天,幸此時況行恭穴道得解,心急火燎趕至祠堂,這方自秦櫻懷內將這初至世間不過一載的嗷嗷小兒救下,未見大禍釀成。

    「你這究竟…究竟是要作甚?」

    秦櫻聞聲,愣在當場,似無知覺,任兩臂呼的一聲垂下,於身側各自擺盪。隔個盞茶功夫,其鼻翼抖個兩抖,終是同受了屈的娃娃一般扯著嗓子嚎啕起來。

    「茂兒我那十月懷胎、千苦萬苦方才教養成人的親親兒子!你既去了,為母耽於塵世,還有何用?且絕了容氏門戶,也省了孝衣麻服,容我自個兒扯條三尺白布蓋面,隨著撒手人寰便了」呼喝一通,氣短方頓,秦櫻鼻生涕口冒涎,抬掌疾往面上囫圇抹了抹,全若油彩鋪在臉上開了張;兩目一闔,立時軟著腳跌在地上。

    「自小到大,我兒焉有號寒啼飢之時?為母竭心盡力,何嘗教你飲過一口風露,行過半步坎坷?恨只恨不能時時將你袋在衣袖裡,寶著惜著,寸步不離,避著日頭,遠著風浪你怎就這般這般解不出為娘心意?」

    況行恭抱著容歡立在一旁,聽得此



119. 拜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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