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繚繞間,鐘鳴悠長。
季青林臉色有些不自然,他下意識鬆開溫寒煙起身,語氣稍微有點急促:「你聽我解釋。」
溫寒煙不理會他,看著他的眼睛:「拜師大典?」
季青林閉了閉眼睛:「其實,剛才我就想找機會對你說的,只是」
只是實在不忍。
寒煙是與他自小一同長大的、被他當成親生妹妹疼愛的師妹。
她天資極高,十歲引靈,十五歲馭靈,二十八歲晉階天靈境結金丹,是整個修仙界都赫赫有名的天縱奇才。
她曾經是那樣意氣風發,卻在寂燼淵中折損通身修為,淪為廢人,前途一片黯淡。
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再醒來了。
可她卻拼著那點星火般的意志,掙扎著醒了過來。
看著溫寒煙重傷尚且未完全痊癒,慘白著一張臉躺在床上,季青林覺得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
「寒煙,其實在你昏迷的這五百年裡,發生了很多事。」
季青林嗓音乾澀,「你冷靜一點,聽我說,別生氣。」
溫寒煙抬起頭:「我很冷靜。」
季青林道:「十年前,我下山遊歷,無意中撞見凡人界一處村落被仇家血洗屠戮。我碰巧趕到時,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已無一人生還。」
溫寒煙:「然後呢?」
「然後就在我打算離開時,一雙染血的手揪住我衣擺。我回頭一看,發現角落竹簍里竟然躲著一名少女,渾身血污,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直勾勾盯著我看。」
「她求我帶她離開,救她一命。」
溫寒煙瞭然:「所以你便救了她。」
「不,其實我原本是不打算救的。」季青林薄唇微抿,「修仙之人看重因果,我本不願隨意結下塵緣,但」
頓了頓,他視線下意識落在溫寒煙眉眼間,卻又像是被燙到一般迅速收回目光。
「可她卻十分倔強,一路都跟著我,那夜下了大雨,她渾身被淋透了,卻還是咬牙一言不發跟著我,似乎我不留下她便不罷休。」
「我見她性情倔強,莫名便想起了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季青林笑了一下,辨不清意味,「雨水沖淡了她臉上的血污,我看見了她那雙眼睛。」
「像極了你。」
溫寒煙表情古怪:「你的意思是,你是為了我才救了她?」
季青林沉默片刻:「算是吧。」
溫寒煙不置可否。
這樣算來,那名少女跟著季青林回到瀟湘劍宗,也不過十年。
「後來呢?」
「後來,她隨我回了落雲峰。我本想收她做外門弟子,但說來也巧,那一日師尊正巧出關。」
季青林再次安靜下去,似乎回憶起了什麼,半晌才囫圇總結道,「總之,自那之後,她便纏上了師尊,想要向他學習劍法。」
「所以師尊便收了她做弟子。」溫寒煙沒什麼情緒地總結。
「不,不是的!」
季青林卻上前一步,急切否認道,「師尊起初並沒有想要收她做弟子,還想將她趕下落雲峰,只是那時你昏迷不醒,她又生得太像你」
於是便沒有忍心。
季青林眉宇深深皺起,他看著溫寒煙,對上她不復從前溫和的冰冷視線,溫潤神情變得稍微有些受傷。
寒煙怎麼會這樣想他和師尊?
她是他們最寵愛的人,哪怕重傷昏迷,他們又怎麼會隨隨便便對別的人好。
但誰又能料得到,後來的事情會發展成他們逐漸掌控不了的局面呢?
溫寒煙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他。
季青林面色一頓,臉色沉下來,咬著牙沒說話。
十年。
的確,十年實在是太短暫了。
對於沒有修為的凡人而言,十年或許很漫長。
可對於他們這些天靈境悟道境的修士而言,十年就連閉一次關的時間都未必足夠。
而寒煙則是和他們朝夕相處了近百年,又昏迷了五百年。
整整六百年。
季青林壓低眉眼沉默不語,溫寒煙看著他,腦海中冷不丁閃回一些碎片記憶。
在她昏迷的五百年間,其實她的神識並未沉睡,而是能夠斷斷續續地感受到外界發生的一切。
她時常感覺到有人坐在她床邊,低聲與她說話。
有時那人身上染著淡雅的青竹香。
「寒煙,都怪師兄沒有保護好你。」
「蒼生大義又算得了什麼?師兄只想你能好好的。」
「為何身負玄陰血脈就一定要以身煉器拯救蒼生?如果你能自私一點該多好。」
「寒煙,你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有時,她會感受到一道冷淡的氣息。
他不會與她說太多話,只是靜靜坐在床邊,偶爾開口。
「你院中的梨花開了。」
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話題逐漸開始偏移,一個名字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寒煙,新來落雲峰的小師妹與你眉眼竟有七分像。」
「她叫紀宛晴,說來有趣,你名為『寒煙』卻未見過雪,她名為『宛晴』,反而出生在大雪綿延的地方。」
「不過她性子跳脫,不像你那般沉穩,整日咋咋呼呼,把落雲峰攪得天翻地覆。」
「只是眉眼像,她不如你甚多。」
或許就連季青林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口中的抱怨字裡行間皆是熟稔,語氣也毫無不悅,反而透著很淡的欣喜。
她昏迷時他像是死去了,可是另一個人的到來卻令他再次活過來。
而那道冷淡氣息則來得越來越少,起初是三天一次,後來逐漸變成七天一次,再慢慢變成半月一次,一月一次,半年一次
最後,他不再來了。
溫寒煙耳邊仿佛傳來那道低聲輕嘆。
——「也罷。」
那時她深陷迷霧,聽不清,也辨不清。
現在才明白,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的師尊放棄她了。
【紀宛晴就是真正的氣運之女。】
識海里那個聲音又在說話,【你的師尊、師兄、未婚夫未來都會離你而去。他們都是屬於紀宛晴的,你不過是他們生命中的過客。】
過客。
五百年似乎很長,對於除了她之外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如此。
但於她而言,只不過大夢一場。
原來那些仿佛如昨日一般的事情,已經過去五百年了。
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