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樣的華年

在水之湄


又站在寫字樓的門洞裡等待媽媽下班。自然,那時過路女人還活著,仍在橋頭賣她的小吃。那天大約是冬至一類的節氣,天黑得很早,又不住的刮著冷風,手腳凍得生疼。

    開售賣亭的男人看到在寒風裡打哆嗦的我,便打開門把我拉進售賣亭。讓我坐在他那破舊的床上,裹上厚厚的軍綠色被子。

    屋子裡煙味嗆人,他的床被滿是煙臭和經年累月使用後留存下的膩味兒。我屏住呼吸,憋很久才緩緩呼出一口氣,生怕多吸入分毫這難以忍受的味道。

    吸罷一支煙,他笑著問我今天可吃過餃子。我搖搖頭。他不知從哪裡摸出一隻碗,碗裡清清白白躺著六隻餃子。羊肉餡的餃子,他著重說,不吃就會凍掉耳朵,必定是羊肉餡的才管用。我連忙拒絕,藉口等媽媽下班回家再吃。他惋惜地勸一陣方才放下碗。

    實際上那時我飢腸轆轆,之所以拒絕一是因為那引起不適的環境,二是我向來不吃餃子。第一個原因自是不能說出,如果直說第二個,難免又要多費一番口舌解釋為何不吃餃子,實在麻煩。

    關於我為什麼從來不吃餃子,我也弄不明白具體原因。或許不吃餃子這條誡令牢牢印刻在我的基因里,長到一定年紀便自動觸發。也可能是小時候吃過的餃子太難吃。

    他吸完第四支煙,媽媽終於下班回來,我便回家去。

    春節前,人們說他死了。起初我心裡一驚,而後便忙著歡喜春節的到來,把這事乾乾淨淨地忘到腦後。就像抖掉落在光滑綢緞上的一粒爛豆子,輕輕一下那爛豆子便利利落落消失不見。

    過了元宵節,一些好事的人又把他提起。

    「被活活嗆死的。」人們用語言重建男人死在售賣亭時的情形,畢竟這樣的死法也是稀奇。臘八節那天清晨,有人找他買鞭炮,卻敲不開門窗。以為男人未醒,便走開不提。直到傍晚再去,男人仍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人們才意識到不妙。撬開門,男人早已僵了。

    把他抬出來的人說,男人死時定是十分痛苦,否則死相不會如此可怖,臉是紫黑色,五官錯了位。

    被煙嗆死。人們給他判下死因。

    6

    「他果真是被煙嗆死的嗎?」——「這有什麼要緊。夏天到來時,已經沒有人再提起他的事了。」

    他死後的第二個冬至,我不知怎的又想起他來,想起他曾經存在在世上過。原因大概是這樣的:好一陣子未見的爸爸竟回了家,他向來是菸酒不沾的。我便想起那個喝醉酒跌進河裡淹死的男人,和售賣亭里被煙嗆死的他。如此爸爸看起來是要長命百歲了。

    我出生沒多久,爸爸便被鄰居鼓動著辭去工作,考上一所名牌大學的全日制研究生,後來又讀了博士。總之,在我的童年生活里,他是一個只存在於別人口中的人,類似《熊出沒》中的李老闆,或是《甄嬛傳》裡的純元皇后。

    自然,他一年裡也回來一兩次,但妄圖用這短短時間建立些虛無縹緲的感情實在是痴心妄想。我的媽媽為了供他上學,拼命工作。動畫片裡,小孩子拉著父母的手去公園,臉上是甜甜蜜蜜的笑。我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感同身受。不知怎麼的,我就一個人長大了。

    若是說完全的一個人,也不甚恰當。還有一個人間或會照看下我。就是那個勸爸爸去讀研的鄰居。

    7

    在我的世界裡,從出現到消失,那個鄰居始終是六十多歲。她一生未婚未育,老來獨居。年輕時是中學語文教師,我出生時早已退休。除了教語文課,她同樣擅長拉二胡。夏秋的清晨,樓下常是琴聲悠悠蕩蕩。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她對我說,「你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我自然是疑惑,這八個字從頭到尾既沒有「姜」也沒有「湄」。她卻沒再解釋。直到她成為一把灰燼以後,我方才聽聞後面的詩句:「所謂伊人,在水之湄。」又過了很多年,他也這樣對我說。就此打住,正經人誰總是提自己喜歡過的男生。

    「識得樂譜嗎?」她問。我搖頭。她便教我。同樣,她死後,我便堅決地與二胡分道揚鑣。


    坐得腰疼。

    她卻說小孩子沒有腰。

    「為什麼我沒有爸爸?」我問。

    「瞎說。」她打斷我的話,告訴我爸爸正在很遠的地方讀書用功,為了以後帶給我和媽媽更好的生活。前半句不假,後面我卻是不信的。爸爸是愛媽媽的,我看得明明白白,至於他愛不愛我,這難說。

    她沒有急著向我證明爸爸確實愛我,只是說往後我自然明白爸爸的苦處。

    早就和你說過,我的世界充斥著死亡。幾年後,她果真也是死了。

    那天晚上她邀我第二天下午去她家裡做客,要做糕點給我吃。我滿心歡喜地去時,她已經躺在地上死掉了。身子硬得很,弓著背倒在同樣堅硬冰涼的地板上。

    醫生說她是夜裡心臟病發作。不過人們未曾聽她提起過這類病症,因而這遠不是令人信服的死亡原因。「想必是醫生謀財害命。」人們得出結論,並要她前來收拾的遠房侄子狀告醫生索要賠償金。侄子認為麻煩便放棄。

    「果真不如親生,又不是不分你遺產,這點小事都不去做。」人們對著侄子離去的背影吐口水。「定是和醫生有勾結,沒一個好東西。」

    8

    她死了以後,房子賣給一戶人家。年輕的妻子剛生下一個女嬰,丈夫在外奔波掙錢養家餬口。醫院裡,老太太照顧得了癌症的老頭子。

    有一陣子老頭子可以下地走路,特意回了趟家看望孫女。我出門時正遇上他。他的膝蓋不能打彎,挺著腿直愣愣地邁著小步,隨時會栽倒在地。臉上卻仍是和和氣氣的笑,天庭飽滿地角方圓,濃眉大眼,戴一頂鴨舌帽。

    「這閨女長得體面。」他看我,對老伴說。

    後來他又躺倒在醫院裡。

    過了些日子,聽聞他已不省人事,全靠插管子過活。年輕的妻子要拔掉管子給他送終,免得白白浪費錢。自知老頭子是再也治不好的,戴著管子徒增痛苦。

    於是丈夫把妻子摁在床上痛打一頓,他們年幼的女兒在一旁嚎啕大哭,住在隔壁的我聽得真切。

    老頭子終究也是死了。不知是否是被拔掉管子的緣故,抑或是連管子也救不了他的命。

    妻子終究也是離婚,帶著小女兒走了。

    9

    一邊的小洋樓終於有了買主。仍是一對新婚夫婦,妻子是知名記者,已經懷孕。丈夫則是行業內赫赫有名的商人。

    不久,仍是一個女嬰呱呱墜地。夫妻二人請了保姆。

    保姆常帶孩子在小區內玩耍,免不了和賦閒的老太或是清潔阿姨閒聊。而後關於這戶優渥的人家的傳言便漸漸起來了。

    妻子曾和高中時的男友戀愛十二年,蘭因絮果,男方始亂終棄。之後現今的丈夫對她展開追求,二人便順理成章地喜結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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