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2 第 2 章


    陸綏進了思學堂,剛剛坐下,秦衡便湊到了他跟前,偏了偏頭,微微抬起下巴指了指外頭,語氣不善:「今日可算叫我逮住他了,旬假前他害得咱們跪了一整天,清清白白的雪蓮花,還真就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虛偽。」

    說罷,秦衡又冷嗤了聲:「今兒外頭冷,有他受的。」

    陸綏臉上什麼表情都看不出來,春光映照著少年如玉透白的精緻臉龐,漆黑的眼底冷得像是刮骨的寒風,細看也能看得見稍縱即逝的厭惡。

    陸綏向來不喜歡沈竺玉這個人。

    即便他是太子。

    只覺得這人像提線木偶,懦弱不堪,這麼多年又總是病懨懨的樣子,風都不用怎麼吹就倒了。

    陸家本就同太子黨不合。

    這兩年,朝堂上龍虎之爭愈發厲害。

    陸綏的父親前年差點死在皇后的手裡,新仇加舊恨,自是相看兩厭。

    陸綏輕啟薄唇:「先生還沒來嗎?」

    秦衡說:「祭酒才將先生叫了過去,莫約還是為了助學一事。」

    陸綏嗯了聲,沒再問。

    他偏過臉,往外看了眼,身形瘦弱的少年孤零零站在門外,像一枝剛抽條的青澀新竹,透著伶仃的少年感。

    論相貌,少年長得是不差的。

    眉似畫,眼似玉。

    遺世獨立,冰肌透骨。

    五官無可挑剔,好似一尊精心雕刻過的玉人,精緻的有些過分漂亮。

    陸綏面色冷淡收回眸光,長得好有什麼用?腦子蠢笨,遲早得死。

    男生女相,只會叫心思齷齪之人生出下流的念頭。

    陸綏忽然想起方才進來時,瞧見沈竺玉懷中偷偷抱藏著個湯婆子,當真就是一點兒苦都吃不得。

    陸綏眼底冷漠更甚,似乎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嘲弄和厭惡。

    竺玉幸好自己還披了件斗篷,冷風颯颯,撲在臉上,時間長了像是被接連扇了幾個刺痛的耳光。

    國子學裡規矩嚴格,便她是太子也少不了受罰。

    她腳底的靴子像是浸著雪,實在是冷,呼吸間泛著白色的霧氣,柔軟的耳朵已然凍得通紅。

    竺玉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轉頭正好就望見了端坐在位置上的陸綏。

    他低垂著臉,側臉的弧度都如月色那般的冰冷。

    無形中,透著居高臨下的疏離之感。

    陸綏忽然抬眸,四目相撞,竺玉有些心虛的收回了目光,她從內心就是有點畏懼陸綏的。

    她也分不清上輩子陸綏到底有沒有發覺她的身份。

    她被皇后推上皇位,身子骨卻一日比一日孱弱。

    陸綏那時已是天子近臣,待她也是一日比一日過分,時常隨意尋個敷衍的藉口,要與她同床共枕。

    竺玉自是嚇得不輕,睡夢中都緊緊攥著自己的腰帶。

    夜夜膽戰心驚,忍無可忍只叫他滾出去。

    陸綏好似個聾子,不僅聽不見這個滾字,瞧見她穿戴整齊臥榻在床,冷笑了聲,「陛下怎麼還穿著衣裳睡覺?」

    說著,陸綏便在她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時,扒掉了她的外衫,她實在怕了,連聲求饒,將枕榻邊的位置讓了出來,「陸大人有這份心,朕實在感動,夜既已深,陸大人快些歇息吧。」


    陸綏垂眸,漆黑的眸光定定盯著她看了會兒,神色冷傲,從齒間溢出一聲淡淡的嗤笑,也不再同她做戲,平日裡裝模作樣出來的恭敬演都懶得再演:「早這樣不就好了。」

    竺玉怔怔回過神來,深呼了口氣,她這輩子也沒什麼大的志氣,但是總歸不能像上輩子那般窩囊的被皇后給毒死。

    上輩子,竺玉臨死前才知道自己原來不是皇后的孩子。

    她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上半輩子,最終都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竺玉默默攥緊了手,氣息不暢。

    她這輩子和陸綏他們應該也沒什麼過深的交集,她一直都看得出來,陸綏心高氣傲的,瞧不上她這樣的窩囊廢。

    嫌她嬌貴。

    嫌她愚笨無能。

    陸綏生在鐘鳴鼎食之家,性子雖然冷傲,學問卻極其好,一點就透,回回考試都名列甲等。

    他在國子學裡素來是被同窗眾星捧月的仙鶴,先生喜歡他,其他性子多少有些倨傲的小祖宗們,倒也十分聽他的話。

    陸綏的祖父曾是教導先帝的太傅太保,官從正一品。

    其父乃是正武年間連中三元的狀元,進了翰林院之後,平步青雲,步步高升。如今不過三十有餘,就已是大燁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內閣首輔。

    陸綏是陸首輔同宜和郡主所出的嫡次子。

    身份尊貴的小公子自幼就被養得金貴,吃穿用度樣樣精細,這雙眼似乎瞧不上任何人。

    陸綏的手段比起他的父親,還要酷烈幾分。

    這個男人仿佛不通人性,生了一副魔鬼心腸,血骨中就沒有慈悲二字。

    陸綏最初不過是從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刑訊逼供的手段讓其他人望塵莫及,甘拜下風。

    這世上沒有他撬不開的嘴。

    仿佛也沒什麼秘密能逃得過他銳利冰寒的雙眸。

    竺玉後來也沒什麼底氣同他對視,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殊不知飄忽不定的眼神,更容易叫人心生懷疑。

    忽的,梆子聲在寂靜肅穆的學堂里震出迴響。

    宮檐上的積雪也震得簌簌往下落,庭院中的長青竹枝頭仿佛被嚇得掉了幾片青綠的葉子。

    寒風撲來。

    竺玉縮了縮脖子,她的腳已經站得僵硬,冰冷麻木。

    先生穿著一身藏藍色錦緞長袍,蓄著鬍子,看著格外威嚴。

    先生面無表情走到她跟前,淡淡掃了她一眼,抵唇故作咳嗽了兩聲,「進去吧。」

    竺玉鬆了口氣,剛準備抬腳,就又被先生叫住:「往後殿下的策論文章,先交由陸綏看過,再遞上來。」

    學裡的掌教對陸綏和太子之間的不合,很是頭疼。

    上個月,兩邊的人不知怎麼打起來了,轟轟烈烈的打了一場,個個都鼻青臉腫的。

    好在太子被李裴護在身後,沒受什麼傷。或是他看起來細皮嫩肉、弱不禁風一看就不禁打,都有意避開了他。

    這事鬧得大,掌教狠狠罰了這些不聽管教的學生們。

    強行讓他們握手言和,可惜如此也是治標不治本。

    無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

    少年哪有隔夜仇,一來二去混熟了,說不定很快就能稱兄道弟。

    先生頓了頓,補充道:「陸綏的策論文章寫得極好,殿下往後可以多多請教他。」

    竺玉在心底嘆了嘆氣,只覺得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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