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唐.教坊

二、東西市


    秦川雄帝宅,函谷壯皇居。

    綺殿千尋起,離宮百雉餘。

    連薨遙接漢,飛觀迥凌虛。

    雲日隱層闕,風煙出綺疏。

    ——這首不算太好的詩後來位列《全唐詩》第一卷第一首。

    它有個極為堂煌的題目:《帝京篇》;它還有著一個聲名更為堂煌的作者:太宗李世民。

    詩中所描述的就是當今的帝都長安。該怎麼描述這個長安呢?——如果登高俯瞰,它位處關中盆地。東面潼關,西接太白山,南望秦嶺,北通渭水。這一塊地山無常勢,水無常形,可在這一地聳亂山川中,硬是被開闢出這橫是橫、豎是豎的城池來!

    這城池的歷史如此悠久,那是發源於黃河中上游的漢家子弟向這片土地上硬生生戳下的一枚方方正正的印。江山萬里,逶迤畫卷可那方印硬生生地戳出了一個民族的歸屬權之所在。

    這歸屬權玁狁曾窺伺過,戎狄曾謀占過。兩千年呼拉拉地過去了,可這城、還是漢人印製的、向這土地上打下的最強硬的圖章。

    這印章的樞鈕該就是位於它正中的皇城。

    此時,正有一人站在皇城那高高的朱雀門門樓上俯瞰著這一切。

    九城十二街橫是橫豎是豎地書寫著印章上的文字,那像是:「天地間,人為貴;立君牧民,為之軌則;車轍馬跡,經緯四極;黜陟幽明,黎庶繁息;於鑠賢聖,總統邦域」

    可惜今天虞世南不在,不然,倒可以向他請教請教曹阿瞞這詩中剩下的句子。

    立在城樓上的那人生得豐頤朗目,日角龍庭,年紀不過三十許,卻意氣飽滿,目光練達。他雖說不言不動,身上自有一種龍翔鳳翥的氣息。

    他身後侍奉的李淳風忽躬下身,近前一步稟道:「臣夜觀天象,近日忽有南來客星直欲干犯鬥牛光焰,大有勢侵紫微之意。」

    前面那人卻把憑欄的雙手撐開,攬天下如入懷抱。

    望著那蒼煙落照間天際的一點紅,他的神態略不經意。心中不由略生睥睨地想:這世上,難道、還有什麼英雄?

    ——所謂英雄,時也,命也,勢也!

    虬髯客已遠赴海外,李靖稱病避朝,杜伏威老死闕下,張須陀墓木已拱,王世充束手已久,蕭銑入朝陪侍,其餘薛舉、沈法興、劉黑闥之輩更不足論,而徐世績、秦叔寶、程知節、尉遲敬德、侯君集早已入我麾下。

    竇建德竇建德都已伏斬多久了?

    ——連我都不再求當一個英雄,但求做一明主。

    這世上、還有什麼英雄!

    今日他召李淳風前來,是因為他昨晚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他夢見,龍生九子,卻遺一胎。那一胎,不喜龍身,竟蛻變為馬。那馬姿非驍駿,卻根骨殊異。自己不知怎麼動了憐惜之念,想將之金鞍玉轡,以為撫慰。可那馬卻竟掙脫了這一切,化做了一頭野馬,哂笑式的嘶鳴一聲,絕塵而去。

    不知怎麼這夢讓他有些不安,所以專召李淳風前來以問徵兆。

    李淳風低頭推算了一會兒,才略顯遲疑地道:「這夢,當應在諸王子中一人身上。」

    ——諸王子中一人?

    ——那該是哪一個王子?


    城門樓前那人在心中盤算著那些王子們。他把目光注在李淳風身上,想進一步地得到答案。

    可李淳風只是搖了搖頭。

    憑欄的人就沒再追問。

    李淳風以占星之術名馳天下,在他身後,他所撰寫的《推背圖》更是風靡數代。至宋太宗時,因為有人依《推背圖》所得之讖太過靈驗,滿朝文武均擔心妖言惑眾,因為《推背圖》多推算至以後千餘年的朝運興衰,所以請求禁制此書。宋太宗奸雄偉業,並不下令禁止,反倒多刊行出《推背圖》的十數個版本,只是各版本間,字句錯訛竄亂,不出數年,攪亂得天下人等已不知哪個才是《推背圖》真正的原本了。《推背圖》的靈驗,由此方告失傳。

    憑欄之人信任李淳風,知道如有不妥,李淳風自當言無不盡。所以,李淳風不說,他也就不願再追問,可是心下已覺得安然起來。

    ——其實他不擔心。如今,一個王朝已堂皇開場。剩下的,該就只有人傑,而再無英雄了。

    他轉眼望向這個城池,如同望向它的過往。在它的過往,它曾有過很多名字,比如:秦的咸陽、漢的長安、隋的大業

    可無論如何的江山易主,這城池都不會變。

    這城是一方端凝的印,它眼望著劇秦經過,炎漢經過,身上浸染了秦漢以來尚黑尚黃的色澤。那印是一方鏽跡斑駁的玉。以憑欄人現在的這個年紀,早已不再欣賞那白如羊脂的和闐玉,或清透如潭的交趾碧。他更喜歡那經人佩戴、後埋入土裡,又經人掘出,再由人佩戴,摻雜著土黃色紋路的、質地渾然的玉。

    ——那才是真正浸染了漢家歷史的玉。

    ——也只有這樣的玉,才可制印。

    這城池,就是那樣的一方印。

    而這印,也曾殘破,殘破於五胡十六國的混亂交戰;也曾出走,出走成魏晉交際的風流悲慨;也曾淪落,淪落為宋齊梁陳的綺靡流艷;也曾酷烈,酷烈就北齊北周的野蠻彪悍。

    可是,歷史到最後兜回了一大圈。

    重又兜回來,讓他開國於這個長安。

    他望著暮色下天地交界處那黑黃的色澤,嗓音低沉地問:「你說明日那祈雨,結果可能如願?」

    李淳風微微一笑,「聖慮無憂。」

    站在前面的那人就笑了。

    他望向北邊,他曾獨面突厥數十萬騎的渭水橋邊——客星犯斗?那個他不擔心。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有在那分合之際的裂縫裡,才會擠壓出所謂英雄來。

    而現在,這是個黎庶的時代。

    而黎庶渴望的,不過就是這久旱後的甘霖吧?

    ***

    ——長安城共有東西兩市。

    東市多經營絲帛,馬具,紙紮,桕燭乃至吃的用的,無所不有;西市則多香料,犀皮,枕冠,花翠等等珠寶奇珍。

    東市與西市的商戶行當不同,彼此也就一向有看對方不入眼的意思。

    偏偏長安城中,無論大事小節,朝廷往往詔許兩市商家共同參予供奉,以為萬民之樂。所以無論碰到上元重九,還是天子萬壽,凡屬節慶,兩邊都露出點比拼的意思。

    今日天門街祈雨,朝廷就召許兩市商家共同參予供奉。

    據說今天要比拼的,就是「斗聲」了。

    天門街也叫天街,它位於朱雀門外。

    朱雀門是長安城皇城的正南門。當時的長安城呈扁長的長方形,天子所居的宮城位於中軸,它坐北朝南,南御百官衙屬所在地的皇城,以及百姓所居的外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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